起来他跟阿乜歆的相处时光短暂得可怜,又谈何追忆许多。
池照慕将一个密封的文书递给古逐月:“我让人拦下来的,你现在或许再仔细考虑?”
“屠城令怎么在你手里?”古逐月问。
这态度,池照慕不用脑子就知道,他只是疑惑为什么没有送出去,而并没有打算收回来。
“你的谋士急坏了来找我帮忙,”池照慕说,“所以我才来找你的。你该为你手下的人想想,他们好不容易帮你稳固……”
“震州在边缘地,一直与世无争,”古逐月打断了她,“谁的人都不能去震州肆意妄为。”
池照慕笑了笑,也不知是笑这理由冠冕堂皇,还是笑自己自作多情。
“我知道我不该管你这些,”池照慕说,“但你得知道,北州王已经在震州边界设了关卡,还派出了狼骑去震州镇守,陛下,屠城之举,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说句难听的,”池照慕说,“就算是要在你口中那位阿乜歆面前表现,恐怕也是北州王的处理方式更胜一筹。”
不论是时机,效用,还是合理性。
池照慕预想中的愤怒没有如期而至,她原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些,古逐月会盛怒。
他却只是靠在床栏上沉默地低着头。
池照慕看了很久很久,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古逐月愿意跟她发怒大概都好过此时的沉默很多很多,他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哪怕爱得再卑微,古逐月都愿意飞蛾扑火去爱她。
就算一切的举动,受到所有人的不理解和指责。
“她,是怎么样的人?”池照慕忍不住问。
她发现,在爱而不得里的所有人,都是卑微的。
包括她自己。
确切地来说,池照慕真正看清那个所谓阿乜歆的人,其实只有一面。
后来战场上她看见刺中古逐月的似乎也是她,不过隔着纷纷扬扬的黄沙和泼天的血水,池照慕实在是没看清。
更何况她那时拼了命想去古逐月身边,却被一次次人海一次次推远。
仅仅一面,池照慕只知道阿乜歆样貌绝尘,四肢纤细修长,背后有对胜雪的肩膀。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很想知道,阿乜歆到底为何如此让他挂怀。
古逐月仿佛一下就陷入了回忆里,他想起阿乜歆时,连眼神里都是满载着温柔。
其实都不用他再多说,池照慕心里大概就已经有了个大概。
朔州人有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她好像哪里都特别,又好像哪里都不特别,”古逐月说,“只是我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次次第一个想起的都是她而已。”
就像是在洪荒黑暗至今的浩瀚宇宙中行走,而她是唯一的光亮。
身边星云如织,闪耀的星辰列阵的神位,可惜他满心满眼,只有遥不可及的她。
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哪怕他是悬挂星际的星官,享受凡尘拥戴,他也愿意陨落到尘埃中去。
只为在风起时,能够随着拂过她发丝的风一起,在她的头顶落下一个轻盈但虔诚的吻。
“你有没有哪一刻想过,”池照慕问,“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古逐月发现她正看着自己,眼神平静,但又带着些他读不懂的意味。
一切有退回去,退到古逐月在逐鹿林中,与池照慕打的第一个照面时。
两个人又这样莫名地对视着,池照慕忽然探前来了些许,在古逐月的嘴唇上轻轻一点。
这是一个他根本来不及拒绝的亲吻,嘴唇碰到的一瞬间池照慕就抽身离开,又回到了与古逐月保持距离的地方去。
只不过她此时便坐得端端正正了,再也没了在军中时那副痞气。
“你要是觉得孤单,”池照慕说,“不如回头看看我。”
古逐月没有察觉到她的提心吊胆,自然也就不懂她语句末尾的颤抖是为何。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来,怕只怕古逐月的一句拒绝。
“你先休息吧,”池照慕说,“你和容虚镜的事情,容虚镜和你父母的事情,都不是我能置喙的。”
“但你要是缺个人说话,我可以做你的听众。”
池照慕拿起花篮,带着一身的茉莉香气起身,古逐月却忽然一下抓住了她的衣摆。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古逐月第一次挽留自己。池照慕先是低头看了看那只攥着衣料的手,然后才顺着手臂看上去,对上了古逐月的眼睛。
“你的父母……”古逐月想问,靖和让她失去了父母,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问出口古逐月就后悔了,这实在是太过于冒犯了。
“抱歉,”古逐月说,“我不是有意要提及你的伤心事的。”
池照慕抱着两个花篮又坐了下来,如果花香有颜色的话,现在她与古逐月中间大概会隔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
“坦诚来说,从我父母因为前朝皇族李氏而死,到如今我成为这个帝国的女主人,”池照慕看着古逐月的眼睛,“我依然从未有一刻停止仇恨过。”
“我过得好,那我也会想如果我父母健在,我便不会过这样的日子。同样的理由,过得不好便更理直气壮去仇恨。”
池照慕看着古逐月陷入了思考,她也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你在梦里没有说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不过我想——”
“——他们有你这样的儿子,一定不会让你吃那么多苦吧。”
池照慕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像是看见了有水汽从古逐月的眼底升起。
她并非要抬高父母对于子女的爱,也并非是借此机会挑拨古逐月和容虚镜。
而是她在想,如果孤身一人熬过重重苦难,都能练就古逐月这样的性格。
那他的父母,一定不会对他太差。
他们的儿子,是一个正直,勇敢,并且在风浪中依然没有迷失方向的少年。
若他们还在,若他们还在……
可他们都不在了。
古逐月在梦里不肯松开池照慕的手,他的眼角不断有眼泪滑落,他在说对不起。
他曾经见过他的母亲,但那时他不知道。因而于他本该是人世间最后一缕温暖的相聚,变成了只要一想起,就追悔莫及的痛苦。
第二百零六章 故事没说完[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