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下，语气放缓了：“这也是我今天到‘镜庐来的原因。昨天晚上我在《旧闻》报上看到一篇逸闻，讲的是1914年‘镜庐发生过的一件颇为惊动上海滩的故事。”
“说。”
（八）
1914年，“镜庐”的少东家胡砚秋不顾家里人的强烈反对，娶回了“一品楼”的红姑娘新月。其时上海滩革命党、殖民者和本地帮派纷争不息，时局混乱复杂不堪，然而年轻有为的少东家仍然请到了最有势力的洪帮帮主为其主婚，明媒正娶了这位青楼美女，成为一时街知巷闻的传奇和谈资。
胡砚秋在爱丁堡路买了一幢幽静的独立小洋房给新月，二人在里面耳鬓厮磨、颠倒晨昏了整整1个月，才有邻居看见年轻英挺的少东家从里面走出来，对着窈窕纤柔的新婚妻子恋恋不舍地说“达令，我很快回来的”。
胡砚秋白天在“镜庐”打点生意，傍晚就回到小洋房。就这样过了半年，上海滩的花边新闻已经淡忘了这对小夫妻之后，却又爆出一条大新闻。一个清晨，胡砚秋突然狂性大发，用斧头砍死了已经怀孕3个月的新月。据说其时新月正在镜前梳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登时毙命，血溅镜面！而胡砚秋蘸着妻子的血在镜面上写下了“背叛者死”4个字，然后吞枪自尽。原来，胡砚秋因爱生忌，总怀疑妻子趁他不在家时勾引男人。人一旦走进了思想的歧途，有时就只能预期毁灭性的结局。
听完了绪远讲的故事，我沉默了半天：“用镜子装饰咖啡馆，逼人直面自己，也是召唤真诚与坦白、营造个明明白白、清清亮亮的世界之意，希望没有那么多误会、欺瞒、倾轧、阴毒。”想了想又问：“你的意思是说‘镜庐的镜子是被诅咒过的么？”
他盯着我的眼睛：“难说。”
我笑起来：“哈哈，一个大男人，居然相信野鬼艳史。”
他抬起手腕看看表：“我想去图书馆查查资料，你去么？”
老实说，我很想去，野鬼艳史不知道多有趣。但我却不无遗憾地说：“小三今天下午要请假，我得回去照应店子。”
在街头分手，我与绪远各走一边。
（九）
“我刚刚看到子韩来接小三。”王立说。
“哦，他们约好了去人民公园看菊展。”
“发展得挺快的。”他有点讪笑的模样。
“那是。”是木岚不要子韩的，他有权利开始新的感情生活，虽然小三未必适合他，但胜在天真无邪、热情如火，可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昨天我又去了那个富翁的家，查堪了一遍现场。”王立说。
“你不必向我每日报告案情进展。”我说。这个人非要把两件案子混为一谈，真是奇怪。
“你先看看这东西。”王立从衣服里掏出一样青黑色、反光的物什。
“镜子？！”是面六个角的镜子，用青铜类的金属镶框，镜面里清清楚楚地映出我的脸。镜框雕刻精致，绝对不是大路货。右下角用隶体写着两个字：镜庐。
我还是耸耸肩，表示不明白。文科生的想像力已经使我联想到镜子杀人之类的鬼故事情节，可是千万别真的告诉我镜子里会钻出鬼来杀人。这毕竟是个青天白日的现实世界。
“其实两个案子还有一个共同点，昨天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我望着王立，静候他说下去。
“死者叫周大新，民营企业家，净资产赶超一亿，相当有钱。”他喝了口水继续说，“像所有‘饱暖思淫欲的暴富者，除了糟糠之妻外，在外面另有情人，而且不只一个，到他死前前后后至少已经换过三个情人。最后的这名情人叫吴倩，才19岁，跟小三一般大。周大新给她在黄浦区租了房子，也就是他死的那间房子，但是他死的那晚吴倩并不在家，据说是回安徽老家了。”
“哦？这跟木岚的案子有什么共同点呢？”
王立皱着眉头想了会儿：“都跟感情有关。”
“世界上天天因感情问题发生刑事案件，难道都有关么？”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两件案子有关。”
小三挽着子韩的手回来了。“这么快就回来啦？”我跟他们打招呼。
小三笑嘻嘻地说：“子韩要回学校，他晚上有课。”
子韩微笑着向我点点头，看到曾经找他作过笔录的王立倒有点不好意思，扭过头去跟小三说“拜拜”。
“拜拜！”小三说，又跑上前去扳着子韩的头，在大庭广众之下香了他一个，心满意足。子韩的表情却挺平淡，似笑非笑地走掉了。
“对了，你刚刚提到一个叫吴倩的女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王立沉吟着，两道浓眉锁在一起，煞是威武，我暗忖这样的人不去当警察才是浪费呢，卖相很足。
“我的朋友曾讲过一个故事，关于‘镜庐的。”我把绪远的找到的资料故事告诉了王立。王立听得很专心，突然拍一下掌：“背叛！就是这样。”我看着他，他有些兴奋地说：“我终于想到这两个案子的另外一个共同点了，那就是死者都曾背叛过别人，木岚背叛了子韩，周大新背叛了妻子和情人，他俩都是背叛者！”
（十）
我跟绪远、晓均坐在一起讨论这两起关于“背叛”的案子。
“如果所有背叛的人都该死的话，天下的人岂不死光光？”晓均这个见惯人间情感纠葛、心理问题的专家说。
“若果说恶灵附在‘镜庐的镜子上来惩罚背叛者，这未免太牵强。这个城市拥有‘镜庐镜子的人何其多，未必只有木岚和周大新才中招。”我说。
“也许有，我们不知道而已。”绪远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敢肯定是人做的！”我说。
“为什么？”
“直觉！”
晓均笑：“素沁你何时学会这一付侦探口吻？”
正说着，恋爱中的小三回来了：“素姐姐。”她站在那里，似有话说。
“什么事？说呀。”
小三犹犹豫豫地。我看着她。
“我想搬出去住。”
“哦，为什么呢？在这里住得不舒服吗？”
“不是啦。”她扭扭捏捏地。
晓均对我眨眨眼睛，我恍然大悟：“要搬到子韩那里去对？”
小三脸刷地红了。“好呀，你收拾好东西，我开车送你过去。”
小三的东西并不多，用两个红白相间的编织袋一兜，什么家当都装进去了。没想到小三竟然不让我送她，“子韩就在楼下等我。”她说。
“那为什么不叫他上来坐坐？”我有点不高兴，他这样太见外了。
“我不要他上来的，因为我告诉他会很快嘛。”她一边说一边把袋子往外拿，做惯农活的她，力气倒是很有一把的。
我双手环在胸前，就在门口跟小三说再见。
“难怪人家说女生外向。”绪远笑起来。
“真奇怪，子韩跟我疏远好多。”我闷闷地想。
“当然啦，你是木岚的好朋友，难道要他对着你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晓均说。
杀人镜（6－10）[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