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木岚，”我欲言又止，“我还是觉得他不像那种巧舌如簧、骗人感情的人。”
“这才叫高明，你被骗得心甘情愿，还为他说好话。”木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把你卖了你还给他数钱呢！”
电话又来了，这一周来我接到无数个这样的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轻微的呼吸，像需要仔细聆听才能捕捉的海潮声，你能感觉得到那种起伏和矛盾。我知道是林峰打来的，千言万语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骂他，怨他，又觉得无谓；不理不睬却又恨不下心。我也只好沉默，在电话这头。
如果说他是个情场大骗子，我只能说他的手腕真的太高明，欲语还休，欲走还留，无限委屈，无穷秘密，吊得人胃口高高，咽不下吐不出，哽在心口莫失莫忘。良久，我叹了一口气，挂了电话。
“以后电话你来接。”我对木岚说，眼泪却掉出来了，“找我的一律不在。”
“收到。想通了？”她看到我哭得一塌糊涂，自己也红了眼圈，我抱着她浑圆的肩头尽兴地痛哭一场，哭累了就睡着了，第二天开始重新做人，每天都接受男生的约会，甚至主动冲那帮傻孩子灿烂地笑，暗示他们可以来约会我。
“这才是万劫不复的开始。”木岚说，她看我跟不同的男生约会并没有为我高兴，而是阴阳怪气地来了这么一句。不幸被她言中，我根本忘不了林峰，这个谜一样的美少年。
那天跟一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走过教学楼，男的得意忘形，上来揽我的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避开了，转头却遇上一双熟悉但火热的目光。林峰站在转角处，捉住我的目光。那眼神灼得我心痛，我瞪了他一眼，昂首挺胸地走了。但却觉得背上烙上了那道火烫的目光，久久不散，心神难安。就此失了兴致，从此拒绝了一切约会，惨淡而无法投入地生活着。
学校里倒是热闹得很，一个月里接连三起自杀事件，两名女生一名男生。其中一名女生学人家吃安眠药，也学人家幸运地被救活了。
（六）
“木岚，吃橙子吗？”
“谢啦，现在不吃。”
“美国甜橙很贵的，不吃可亏大了，也好，便宜我一个人吃。”我一边逗木岚，一边用刀削橙子皮。
“哎呀，”我低呼一声，刀刃太锋利，一不小心割破手指，伤口宽而浅，血很快渗出来，但不多。不知是不是因为见血的缘故，心头猛然一阵乱跳，头有些眩晕，但我仍然清晰地看到，渗出的大粒血珠里有一个女孩子的脸，大眼睛，尖下巴，看仔细了，正是我自己。我把手指塞进嘴里，晕血症这回事是从来不光顾我这种粗鲁女孩儿的。可是我在血珠里看到自己！
“嘿，帮我削一个甜橙！”一个衣夹子扔中我的背，不用说，木岚的杰作。
“你没长嘴巴呀？”我白她一眼。
“跟你说两遍了，想啥呢？”见我不说话，她又自作聪明地说：“时间能治愈一切，亲爱的。”
“嗯，确实。”我心神不宁，敷衍地说。
下午没有课，陪木岚去逛街。校门外有一溜衣服店子，经常去可以淘到不少又好又便宜的东西。爱去的那家店子叫“塔罗”，店主姐姐小虹是名塔罗牌爱好者。
“你们好久没来了。”看到我们，小虹跟我们打招呼。
“有新货没？”木岚熟稔地说。
“这边”，小虹用手拨着一排衣服，“那边也有。”
“谢谢，看看先。”木岚一头扎进衣服堆里，看、挑、试。我坐在小凳子上等她，看她穿花蝴蝶一般进进出出，满头大汗，不亦乐乎。
“素沁，你脸色不太好哦。”小虹关切地问。
“是吗？”我摸摸脸，笑一笑。
“选件漂亮衣服，也许心情会好起来。”她笑。
我心念一动：“对了，小虹，用塔罗牌帮我算一算好吗？”
“嗯哼，把牌握在掌心里，专心思想要问的问题。”小虹爽快地从兜里掏出一副半新不旧的塔罗牌。我把牌放入掌心，虔诚地微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好像要把自己的灵气、烦恼及不安一股脑儿交给它似的。
“牌切好了，随意抽出四张。”我依照小虹的话做了，看她依次将牌放好，第1张代表自己，第2张代表对方，第3张代表彼此关系，第4张代表将来。这是一种比较简单的牌阵，叫“爱情金字塔”。
第1张牌是逆位的命运之轮，第2张牌是正位的死神，第3张牌是逆位的魔术师，第4张牌是正位的力量。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小虹，她看过4张牌，吟想片刻说：“从1、2、3张牌来看，目前你的感情生活有些挫折，而且不太适合进一步发展，保持现状、顺其自然。”她似乎想再说点啥，但欲言又止。
“你说呀，没关系的。”
“而且，要注意你的男朋友，他带给你的，是一段不幸的恋情。”
我笑了笑，可不是？“最后一张牌怎么解？”
“这张牌就最好了，它代表你将来会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恋情，至少，是一份真诚的感情。”
“小虹，谢谢你。”
“还有哦，你最近要小心一点，也许会有意外的伤害，比如割破手、扭到脚啥的。”
这都能算出来？我把贴着“邦迪”的手指给小虹看。
木岚出来了：“小虹，我要这两件。”
回学校的路上，突然刮起风飘起雨来，我和木岚一路狂奔，快到教学楼的时候雨越来越大，只好到教学楼大厅里去躲雨。大厅里没几个人，人们都各自找了空教室自习，也有本来是来躲雨的，顺便走进教室上自习。
“雨小了，走。”我对木岚说。
突然一个人从后面走过来拉住我的胳膊：“素沁，给你伞。”回头一看，竟然是林峰。刹那间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对他说：“不用了，谢谢。”
木岚推开他的手，白他一眼：“少来了，我们走！”
我和木岚手拉手冲进风雨中，缩着脖子，低着头快步走着。“这人真奇怪！”木岚说。
“是呀，神经病。”我说，透过衣服，似乎还感觉到他手掌的余温。
“肯定是不甘心你就这么把他甩了！”
“雨都掉进嘴里了，还说！”
（七）
身体一向健康的我，居然被一场不大的雨给浇病了。在寝室里喝开水、吃阿斯匹林熬了两天没见好，于是住进了校医院。世界何其小，不是冤家不聚头，邻床居然躺着个叶晓均。
“咦，你也来了。”她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
我皱皱眉头：“生病也生得这么开心？”
“那不然怎么办？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呀？”叶晓均也不介意旁边站着个木岚，大大咧咧地说。
“怪你？我根本不认识你！”
“呵呵，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是不愿意看清真相的。”
“你当自己是上帝？”木岚帮腔。
“呵呵。你好，我叫叶晓均，你是素沁的好朋友么？”叶晓均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们的敌意，还是笑嘻嘻的。伸手不打笑面人。大家聊了一会儿，居然很开心，俨然熟识。我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她左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现在才问她：“你怎么啦？”
她眨眨眼睛，没说话。
“不要告诉我你学人家割脉自杀！”木岚说。
叶晓均真是个奇才，笑的时候就万里无云，哭起来又毫无预兆，木岚话音刚落，“嗒嗒”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搞得我们措手不及。“对、对不起……”我跟木岚对视一眼：从没见过这么戏剧化的人！
“喏。”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接过来往眼睛上揉一揉，“谢谢。”
哭舒服了她冲木岚说：“能麻烦你帮我削个苹果么？”
木岚愣了一下，我笑着跟她说：“小丫头，大小姐叫你削个苹果呢。”
一句话把她们两个都逗笑了。叶晓均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只小虎牙，脸颊上一边一坨小肉窝，不算漂亮，但是很可爱，怎么看怎么不像自杀的人。
住院是件极其无聊的事，幸好有叶晓均跟我作伴，她很健谈，但却绝口不提自杀的事。吃过晚饭，服过药，我就犯困了，看看叶晓均，她也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四周一片宁静，我渐渐沉入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醒了，但是不想动，听到邻床有说话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傻？”一个男的说。是林峰，他来看她了？！我心里一下子沸腾起来。
“你说谁呢？是我，还是叶晓均？”一个陌生的女孩声音，不是晓均。
难道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三个女孩？我偷偷地虚虚张开眼睛，从睫毛缝里往外瞄：确实是林峰，坐在晓均床边，晓均躺在床上，但神情冷漠阴冷，她狠狠地瞪着林峰。我无法把这副表情跟下午心无城府、说笑就笑、想哭就哭的叶晓均联系起来，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表情！
林峰站起来，低声怒喝：“又是你！你到底想怎样？”
“哈！我想怎样？！”她阴阳怪气地用那把陌生的嗓音说，“你欠我两条人命！”
我不禁攥紧了掌心，心里默念千万不能出声儿。躺在床上的，不是晓均，是另外一个人！我被这想法吓住了。还有，她说他欠她两条人命，怎会这么严重？不知是不是我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向我这边看过来，我赶紧闭紧双眼。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不是么？”她用很轻松的口吻问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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