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怀上李家血脉的事,她打算先设法和杨玉环搞好关系,然后以期成为李瑁夫妇身边一个地位较高的妾,若是生了儿子应该就有了保障。
可惜世事无常,戚绣还没等到那一天,就因一次狩猎出游遇见十二连环坞匪寇,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和杨玉环同样是妇人、同样是李瑁的女人,在动荡的一刻却下场迥异。杨玉环运气好被李略抢救了;而戚绣的下场被盗匪中的一个头目给抢走了。
她被那个头目施暴凌辱,之后被掳回其家中,她无法反抗,否则有更惨的下场、就是被充作营妓被无数的匪兵轮。戚绣因此流产,并因医治不及、后来被告知一生都无法再生育。她还来不及仇恨那头目,很快朝廷派兵剿匪,那头目战死,家中妻妾分财作鸟兽散;并将戚绣当作货物一样卖掉分钱。买她的人就是最后的这位姓郭的丈夫,这位的长相丑陋酗酒脾气暴躁且家穷,而且是个阳痿货,简直泛善可陈……更不幸的是,因为醉酒他被人挤下城墙摔断了腿。
日子这样过来到了天宝元年,戚绣对生活已经不抱希望。一个无法生育的残花败柳,一无所有还有个累赘丈夫,她很多次都想抛弃丈夫逃跑,但又能跑到哪里去,去做什么?她在无数个黑暗的夜里推测过,逃走很可能被人卖进窑子……就算被某个普通人家收留做妻子,当发现妇人不能生养、又无须向其娘家交代时,卖掉弄一笔钱重新娶妇是极可能的事,因为百姓人家娶妇就是为了生子。
有时候她很绝望,只想着活一天算一天,实在无法忍受时死掉就算了。
有时候她又很不甘心,觉得很憋屈。且不说大富大贵,连长安东市这些市井中的丑陋粗鄙妇人都不如,一天好日子没过反而被她们嘲笑、背地里说闲话。难道就这样带着羞辱结束一生,然后让那些人再幸灾乐祸地挖苦几句?
没有过朋友,没有亲人,连家也是一个破碎的家;丈夫被人杀死了,她也无多伤感。这样的处境让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自己虽然出身低贱,但上天给了她比绝大多数人更好的容貌,况且底层出身的人又不止她一个,究竟是哪里走错了路?难道是当初不该去招惹李瑁?如果没这么做,又能好得了多少呢……
戚绣觉得没脸见人,只想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所以出门来来去去几乎不和人说话。若是这个世上没人认识自己该多好,也想那些七姑八婆不要拿自己的不幸作为茶余饭后的笑柄。
不过她又想起那日在春明大街上见到的贵妃杨玉环,同样是寿王府上的女人,她凭借机缘又成了官家的妻子,尊贵的身份让官员都要敬畏仰视,更别说这些市井妇人,谁敢嘲笑她?她们甚至连嫉妒的勇气都没有……
戚绣幻想,若是有一天自己能如此尊贵,认识她的人应该感到羞愧、应该认识到她们自己的下溅!如此想象,她心中才隐隐有些飘渺的快意。但有过寿王府上的经历,让她明白现实中是不可能的,只能在自个心里聊以。
……
旁晚时分,门外有人敲门,戚绣开门一看原来是李略回来了。李略还穿着甲只是没带兵器,他耷拉着脑袋似乎情绪低落,连正眼都不敢看戚绣,也不进门,站在门口说道:“陈校尉责令我赔偿郭家的抚恤费和丧葬费,但……”
戚绣忙向巷子里左右张望,道:“进来说话,别杵在门口。”
李略愣了一下,走进灶房,自个寻了条凳子坐下。
“吃过了吗?”戚绣又问,对待李略丝毫不像杀夫仇人,她知道,略哥杀郭家汉子却是为了替自己出头。略哥没搭腔,她便猜他饿着肚子回来的,忙揭开锅盖,拿一只粗碗盛了满满一碗绿糊糊的野菜羹。
李略见木桌上热气腾腾的野菜羹,尴尬道:“这样不太好吧…对了,铁匠铺后院我住的房里,箱子底下有一罐钱,只是不够。”
戚绣道:“他们只是叫你赔钱,没打你?”
李略摇摇头,终于忍不住饥饿,端起糊糊喝了一口,顿时只觉口感极差,好像有糠之类的谷物外壳渣子…这个时代,有的吃就不错,只不过戚绣平素就吃这个?他悄悄拿眼又看了她一眼,实在看不出这样白净的一个女子是吃糠咽菜过活的。
戚绣的额头光滑而圆,长着一张鹅蛋脸,与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配得非常恰当,浑然一体天然漂亮,眉宇不露妩媚,却看起来比较亲切。只是她身上的衣裙着实破旧,露出白净的脸和脖子,倒让人不禁想起剥开了一点的糯米粽子。
李略大喝了一口不知什么野菜做的糊糊,胃口全无,便慢慢吃着,一边说道:“陈校尉认为我与果毅都尉张淳德有什么关系,他本想卖个人情;但前天胡飚才因赌博打残别人被连降三级,陈校尉若是对我网开一面便是赏罚不公无法服众。因此命令是又将我从旅帅降到火长,并负责赔偿……倒是那胡飚比较倒霉,昨天才降到火长,今天又因为我做回第四火的火长,被再次降级成了伍长。”
戚绣毕竟在大户人家待过,算是见过世面的,言谈之中了解不少这些东西,折冲校尉以下的军职她明白。旅帅就相当于百夫长,火长便是队长,伍长便是小队长……从军的人大多无非是想升官发财,李略虽然没杀人偿命,但从二百人的长官一下子降作队长,损失也是很大的。
戚绣听到这里便道:“铺子地契我还是不要了。”
李略似乎有点误解,点头道:“现在我没法子,只好将那铺子算作给你们家的赔偿,那罐钱也算进去。”
戚绣摇摇头,悄悄看了他一眼:“铺子你还留着,我不要了。我给你签押票据交差,就当是已经补偿过。”
李略皱眉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回军营,你以后作何打算?那间铁匠铺是我赔偿给你的,又有莫老头帮衬,经营下来勉强可以维持生计,你就别推辞…”
“我的事不烦李郎君再操心。”戚绣的口气忽然有些冷意,女人真是变脸比变天快。
李略没说完的话堵在喉咙,沉默下来。他想了想,自己两世为人,心里确实是一直对戚绣有好感,漂亮却可怜的女人,又很勤快,任谁都喜欢吧;但似乎也不能因为对她稍微好点、在她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一下,就要求她怎么着。
他起身正待要告辞,借着灶里的柴火光线却忽见戚绣眼睛里水汪汪的闪闪发光,含满了眼泪。灶头里的火焰在摇曳,橙色的光在她脸上光暗交替、阴晴不定,就如同照出了她徘徊不定的内心。
“你……”李略不知如何问话。
戚绣抿了抿朱唇,欲言又止的样子,那美丽洁净的脸,在破旧布满尘垢的低矮破房子里分外异样,反差极大。这间灶房充满了陈旧的味道,所有的东西都很老,因为戚绣的存在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她眼睛里的水珠终于从脸颊滑下来,同时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你回去罢,我们不会像那些姘头一般,我也不是弑夫的蛇蝎妇人。略哥你对我的好,我心里记着便是。”
夜幕笼罩千里,在同一片黑暗里,每一个地方却有着不同的孤寂。郭家屋宅位于春明坊的深巷角落里,狭窄的空间和高的墙壁让这里采光非常不好;她家的房屋小而低矮,又有些年头了,积了烟灰的房梁、破损的木窗,让整个空间的色调非常阴暗……这时候戚绣才意识到郭家汉子的一点好处,以前他在的时候她没这么害怕。她贴着墙蜷缩着,越怕越睡不着。
人死后会不会有鬼魂?戚绣的眼前似乎看到了刚死时满脸血污瞪着无神眼睛的尸体。她哆嗦着对着黑漆漆的半空小声说道:“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不对,心里不该盼着你死,但并不是我杀的你、也没做帮凶!这都是无奈,我一个妇人真的没法忍受那样的日子,若非过不下去,我的心也不会如此狠毒……”
她不断地安慰自己,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毕竟这里并不是最恐怖的地方,好歹也在东京大都市里;之所以叫人觉得恐怖,可能是因为刚死了人在外面臭水沟。
不知睡了多久,她一睁开眼,明净的房屋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现实中一片黑暗,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草木灰味儿。
戚绣在黑暗中瞪圆了眼睛,不敢去掌灯,窗户透风,那油灯晃来晃去的更可怕;再说深更半夜亮着灯万一被别人家看见了可能又有闲话说。这时她感觉软软的胸脯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伸手摸索,发现原来是几天前在道观里祈的吉祥符,系着根细绳子还戴在自己身上。
符是给略哥求的,好几天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发生命案。
据说很灵,在天尊面前开过光,又有道行高的人施法画符。符文画在一张红绸上,包成三角,拿绳子一系还能戴着。略哥说近期会出征,戚绣希望他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除了拜神求符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那座玉仙观的观主是个女道士,道观在城里,因此很受妇人的欢迎,说很灵验的。戚绣摩挲着手心里的符,犹豫着还要不要给略哥。明天一早是赠送的最后机会了,天亮他就要回营。
在内心里,戚绣并不怪罪李略杀她的丈夫,甚至还悄悄怀有感激……她当然也看得起李略这样的后生,此人不仅有勇力,而且并非那头脑简单的莽汉,戚绣认为他见识非同一般,若是时运好、说不定真能挣得富贵。但他十七八岁年纪轻轻的将校儿郎,真能看上一个相当于嫁过三次、不能生育的妇人?
若是表现得急不可耐,恐怕会自己作贱:丈夫尸骨未寒就与人家你侬我侬,你是水性杨花的轻浮妇人吧?戚绣非常懂得,若是自己都不自重,那么别人也会看轻自己、当作随时可以丢弃的无关紧要之物。
要是早几年、还在寿王府上那时候就好了……但略哥儿那时好像一门心思倾慕杨玉环,不过就算是现在他真的就放下了?
老天从来就不公。有些人,确实是生来就招他人万般宠爱,就算什么也不做,也会有人愿意为她付出。便如杨玉环,出身尊贵秀外慧中,无论她嫁过几次都是人们心中的仙女。
第五章 仗义而为丢军职 戚绣因此脱牢笼[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