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冬天,我们从牢里出来了,不是被东瀛人放出来的,是自己走出来的。
整件事最初的起因,是先生腿上没完全好的伤复发,过于寒冷的天气导致他的膝盖肿大,像在膝盖里有一颗水气球似的触目惊心,那天早上我睡醒后,看见他满满一额头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叫他他也没反应。我怕出事,叫东瀛的医生过来看看他,但是叫了好久都没人应答。
我头顶着铁栏杆,使劲儿往外看,脑门儿都要顶凹了,也没看见外面有半个人,我先是因为外面没人焦急,后来猛地一拍脑袋,没人看着我们,难道不是好事吗?!
我噔噔噔跑到先生身边,颤巍巍地说:“外面好像没人了。”
这句话言下之意,是外面没人了,我们应该趁机想办法逃跑,但出于对东瀛人的恐惧,我并不敢把真实意图完整表达出来。
我知道先生听不见,但我这句话本来就是说给其他人听的,我得把我知道的消息告诉所有人,因为我急需一个人,帮我出主意,告诉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果不其然,在我这句话以后,牢房里安静下来。隔着一堵墙,都能听清北风吹起枯树枝微弱的声音。
“周家二小子。”被关数月,隔壁的方大伯第一次叫我的,他的声音很小,应该是贴着墙说的。
我扎到墙角,也冲着墙问:“怎么了?”
“你刚是不是往外瞅了?”
“嗯。”我回答道,在牢房里,除了照顾谢先生的我可以稍微自由一些,其他人是连向外看的资格都没有的。
东瀛人也没有命令要求不许往外看,他们只是害怕,万一往外看的时候不小心和东瀛人对视,会死的很惨。
方大伯追问:“没瞅见人?”
我如实说:“没有。”
牢房里再度沉寂下来,我知道,所有还活着的所有人都在听我跟方大伯的对话。
这时栓在牢房外面的铁链发出响动,极其轻微,仔细分辨能听出来是风吹的,但在当时的环境里,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吓得不轻。
半晌没听见东瀛人的脚步声,被铁链声吓到的方大伯严厉地警告我:“那你也别瞎动,这没准就是给咱们下的套!他们骗人的办法多,别忘了崔四他们连的怎么没的!”
连队的事我们都知道,是当初东瀛人骗他们投降,说东瀛人优待战俘,只要他们投降了,就给饭吃,给水喝,等他们交了武器以后,又哄骗他们所有人的手都反绑起来,最后以骗他们上船为名义,让他们自己走到土坑里,而东瀛人站在山丘上,扫射了整个连。
大规模扫射,子弹只打废了他一条腿,他又很命好遇到了一群没干事的埋尸队队员,捡下了半条命。
回来说起这件事,崔四含恨、气愤、屈辱到吐血,因为他后来知道,那晚虚张声势诱降他们的东瀛人,实则只有连队十分之一的人还不到。
他们被骗了。
崔四这个名字一出来,顿时所有人噤若寒蝉。他们都坚信,这是东瀛人为了杀我们故意设的局,牢房里刚才屏起来的呼吸又颓然地放松。
其实那时候,只要我们中有一个人肯多想一想,本来可以避免许多悲剧的发生。
比如,我们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连枪都没碰过,如果东瀛人真要杀我们,何至于要废那么大的周章?
只是那时候,我们太恐惧东瀛人了,对他们的恐惧,就像是影子一样,只会在极少数时候短暂消失,剩下大多数时候,哪怕只有一点微弱的光亮,也会被放大无数倍,围绕着我们,形影不离。
所以,连多想一步都不敢。
后来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东瀛人都没有再进来过,我们没有火,很难生存下去。
他们原来给我们火,就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同胞,然后吃火烤熟的人\/肉。但没了精神上的极致压迫,牢里的同胞们很快就停止了这种变\/态行为。
而这时,先生终于清醒了一些,我把这几天的反常跟他说了以后,先生低声问我:“你能打开牢房吗?”
“我能。”我看都不用看牢房门,反正我们只要出了这个门就是死,所以他们一直都不怎么锁,就松松垮垮地挂在那。
先生说:“背我出去。”
我眼睛猛地瞪大。
这是我最期待听到的答案,但我没有办法不担心他,因为如果东瀛人真的给我们下了套,我背先生出去,先生必死无疑。
而且,就算外面万幸真的没事,之前医生也说过,谢先生的腿绝对不能移动半寸,否则膝盖没长合,两条腿就废了。
先生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担心,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大腿,疼的眉眼轻皱了,可是仔细看他的表情,又像是在享受疼痛。
他哑声道:“这双腿反正是要不了了,如果它能……保住大家的安危,也是最后的作用了。”
牢房里微弱的亮光,轻轻地照在先生孤傲凛然的眉眼上,我用力擦了一把已经掉下来的眼泪,弯腰背起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先生。
我们就这样,带领着仅存的七个同胞,轻而易举地走出了牢房,见到了久违的太阳。
先生的腿留了一地的血,脓包在转移的过程中被撞破,他的腿瞬间瘦到硌着我的骨头。
后来,我们才知道,早在我们走出来的两个月之前,东瀛人就已经投降了,他们把我们遗忘了。
但是他们没有遗忘平绥
第 81 章 知之为知之[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