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晓均站在镜子前好一会儿了。
“你不觉得这镜子很奇怪么？”她问我。
“有什么奇怪的？”我反问她。
有客人进来，我回头一望，小三正在招呼另外的客人。我可以确定这位客人是第一次来“镜影”消费，但并不陌生，因为我认识他。
“生意还不错？”王立微笑着问我。
我笑了笑：“一般。请问你需要点儿什么？”
“黑咖啡好了。”他望望四周的镜子又说，“镜子真多呵。”
我把黑咖啡端给王立：“请慢用。”一转身，却看到一个再也没想到会遇上的人。
绪远是我的高中同学，高高的个子，一双又黑又圆又亮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被有一双大眼睛的男生所吸引。在学校的时候，绪远并不出众，甚至是平庸的。他喜欢扎堆，喜欢踢足球，喜欢打电玩，暗中崇拜李小龙，这样的兴趣爱好跟别的男生很雷同。他成绩不出众，没有担任过班干部，也没有任何一样很出众的技艺。他是一个普普通通上学来，普普通通回家去，在学校渡过平静单纯的一天又一天的平凡男生。但是，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不自觉地留意他总是很干净很得体的衣着，不自觉地追随他明亮的眼睛，不自觉地为他单纯快乐的笑容而感动。
有的时候，我看他的当儿他会接上我的目光，我不回避，他也不。但这种时刻总是很短暂，所有幻想都还没来得及舒展开来，他便会被同学叫去踢球，或者有人来找我问学习上的问题。只剩下意犹未尽的心动感觉偷偷回味。
直到高中毕业，我得知自己被一所重点大学所录取的同时，才从一个平时很少接触的同学那里听来他喜欢我的消息。我一个人在中学的操场上晃荡了整整一下午。书声朗朗的早晨、人声鼎沸的操场、紧张的考试、肃静的课堂，一幕幕从眼前流过，每个画面里，都有绪远那双黑亮的眼睛。甜蜜的回忆并不是故事的开始，很可能是事件的结束。我慢慢走到校门口，再回首望了一眼教学大楼：一切都过去了，我将带着对绪远永远的怀念走向新的生活。
8年未见，我仍然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认出了他，那么，他呢？他似乎并没有认出我来，目光从我脸上扫过，转向别处，好像在寻人。
“先生，几位？”我克制了自己的情绪，礼貌地问他，像对待别的客人一样。
“两位。”他说，目光却开始在我脸上逗留，有着疑惑的神气和一抹努力回想的专注。那一刻仿似一世纪那么长，我的心也开始降落、降落，直落回正常的边防线：“我是素沁，你的高中同学。”
他立即惊喜地站起来，想要说什么。“绪远！”晓均叫着他的名字走过来，对我嫣然一笑，“正式向你介绍，我的男朋友绪远。”绪远脸上露出一刹的尴尬，也许是我看错了。
“呵！”我笑了，迅速地化遗憾为真心的喜悦，“多么巧，他是我的高中同学。”
“啊？”晓均惊讶，狡黠的目光一闪。
绪远说：“素沁，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有什么想不到的？她是这里的老板，我的大学同窗！”晓均说。
这次轮到绪远“呵”了一声。
“素小姐，可以请你坐下来谈谈么？”王立说。
我叫小三招呼晓均和绪远，自己在王立的对面坐下来。虽然有些心神不宁，但很快却被王立接下来说的话所吸引。
“昨天晚上，在黄浦区某幢小高层楼房里，发生了一起与木岚的死很相似的案子。”他顿了顿，继续说：“一位身价千万的成功男人死在他的寓所里，七窍流血，两眼睁得大大的，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而房间里没有任何指纹和脚印。”
我耸耸肩：“也许是劫财，或者寻仇。你知道这种‘成功人士有仇家也不奇怪。或者是情杀也未可知。凶手布局已久，所以一时半会儿难以找到线索。”
“诚然可以从这几个方面推测，但是因为现场的情况、死者的死状都跟木岚相似，所以……”
“所以你怀疑这两个案子之间有关联，对吗？那么，我能帮你什么呢？”
王立没说话，只是望着镜子，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这里的镜子还真不错。”
“当然了，优质镜面，绝无瑕疵，绝不变形，耐压耐热，好像还比别的镜子更经摔！哈哈。”说起“镜影”里的摆设与装潢，我实在是忍不住骄傲。一切都是最好的，而主打摆设——镜子是我找最好的卖主花超乎人们想像的价钱买的。
王立看着有些得意的我，不禁浮起了一丝微笑：“就是就是，照出来的人影太过清明真实，连一毫偏差也无！”
“这还用说！我的镜子和我都保证这间咖啡馆绝对童叟无欺、诚信可靠。”想了想又说，“当然啦，喜欢这里的人我相信他们也都是好人，心底坦荡荡的君子。”因为没有人敢面对那么多龌龊的自己，人能欺人，但不能欺自己。
“这么好的镜子在哪买的？我也去买一面，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当个正人君子！”王立有些揶揄地把包袱丢回来。
“镜庐。”我呷了一口白开水。
“镜庐？”王立仿似想起了什么，立刻站起来说：“素小姐，我有事先走，再会。”
我微笑着点点头。
（七）
“镜庐”是一家专营各种镜子的百年老店。从武则天用过的古董铜镜，到现代人用的镜子，一应俱全，亮堂堂、光灿灿地铺展开一个镜子的世界，历史的全部影像都在其中投射、演绎、流传。镜子不会说话，也不能永远地留住影像，它只是照着你，让你的眼睛直视自己，反观自身，外貌是否端、内心是否正。正如李世民那句名言：“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据说每天早上起来对着镜子跟自己说三遍“我很漂亮”，就可以自信地出门，意气风发一整天。这种类似的心理暗示被乐观主义者推崇不已，其实被催眠的只是自己，镜子可不会上当受骗，否则它又怎么会冒着被摔碎的生命危险告诉恶毒的皇后世界上最漂亮的是白雪公主呢？
“素小姐，这面镜子是仿妇好墓出土的青铜镜。”这天我经过“镜庐”顺便进去闲逛，相熟的导购小姐介绍说。
“仿的嘛，又不是真的。”我看看就放下了。
“真的哪敢放在这里卖？古文物呢！”导购小姐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素沁。”有人唤我。回头，是绪远。
“你在这儿干啥？”我问他。
“顺便经过，进来看看，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各色各样的镜子。”他今天穿一件白麻衬衫，淡青棉质休闲裤，平底牛津皮鞋。当初那个瘦高个儿的小男孩，已经成长为风度翩翩的男子。老实说，他仍是我欣赏的那一类型，虽然我已经不会再为他心动。
出了“镜庐”，沿街走着，闻到糖炒栗子的香味，买了一包一边嗑一边走。绪远只是温和地看着我的侧面，我装作不见。
“晓均呢？”我问，这是一个安全的话题。
“又在作论文。昨晚晓均给我讲了很多关于你、木岚的事……”
“是吗？”我淡淡地反问。
“真没想到晓均平时提过的好友‘沁儿就是你！”他有些唏嘘的模样。
“呵呵。这世界太小。”本来是借用一句人们常用的重逢之语，却莫名地感觉怪怪，我不由偷偷望了绪远一眼，撞上他有些期待（我看错？）的目光。我尽量自然地别转头，望望天空，万里无云，除了蔚蓝一片并没有其它。我告诫自己不必太敏感。
“你不觉得木岚死得很奇怪么？”岔开话题。
杀人镜（6－10）[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