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娘娘节哀,早产,大出血,太子妃。”无须再说下去,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黛玉眼前一黑,脑中嗡嗡作响,头晕目炫,晴雯忙扶住了她。
江颜的陪嫁嬷嬷近前来,含泪道:“娘娘,太子妃她想见您一面。”
黛玉泪流满面,愧疚,自责,恼怒,内殿内被打量得干净整齐,仍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江颜面容憔悴,眼角却泛着笑:“母后,孩子好吗?”
黛玉抬手想抚她的脸,手却无力的垂落,强颜安慰道:“孩子很好,你放心,你要保重自个。”
江颜颤颤伸出手,黛玉连忙握住,江颜缓了缓,劝道:“母后,别难过,这都是命,您待我视若亲女,京中闺秀们谁不羡慕我,母后,我说的是真的,嫁到您膝下,能成为您的儿媳,我好高兴,我虽嫁入皇室,却比嫁入王公候府,还要自在恣意,这几年,我过得很顺心,您也别怪殿下,他是孩子心性,再大些就好了。”
黛玉愧不能言,热泪滚滚,自责道:“是我不好,我没把他教好,颜儿,白白误了你,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入宫的。”
江颜弯了弯嘴角,轻声说:“母后,您这话我不爱听,嫁给当朝太子,偌大的福气,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太子殿下问我时,我真欢喜,试问京中哪家闺秀不曾仰慕太子殿下,殿下他不计较流言蜚语,相中了我,我真高兴,我先时命不好,摊上那样的事,带累了家族,我年纪小,没经过这样的事,既害怕又委屈,明明做错事,见不得人的是旁人,却因议过亲,我就要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不瞒母后,我都不想嫁人,不怕旁的,就怕碰上这样有理说不出的苦楚,若不嫁,定会带累族中姊妹,我能嫁给殿下,嫁入东宫,我是真的高兴,有父皇母后、殿下护着我,我再也不怕了。”
这个傻丫头,明明是自个被辜负,却心胸豁达宽厚,只念着他人的好,半分不念他人的歹,黛玉心口痛得撕心裂肺,仿佛有一把刀在凌迟,汩汩流血。
江颜顿了顿,握着黛玉的手慢慢松开,气若游丝:“母后,我要求您一件事,孩子,孩子。”
黛玉泣不能言,紧紧握住江颜的手,忍着悲痛道:“颜儿,你放心,她一定会很好,我让人抱过来,你好好看看她?”
“江老大人他们也快到了。”黛玉再不忍说下去,侧过脸拭尽泪。
江颜精神恢复了许多,眉眼弯弯,眸中的光彩莹莹,仿佛仍是初见时无忧无虑的少女。
孩子被抱过来,江颜抱在怀中逗弄了好一会,江家人到了,被人引入内室,见了江颜,江家众人潸然泪下,涕泪交零。
黛玉要避出去,江颜请黛玉留下,劝了祖母几句,众人略止住悲痛。
江颜缓声道:“母后,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叔伯兄长,我今日去了,保不齐日后传出风声来,挑拨君臣情份,晴姑姑,还请你将今日之事,如实道来。”
晴雯福身,将偶闻风言风语之事,和陛下命人祥查后,处置太子,太子妃为太子求情之事,言简意赅,字句清晰。
其实在入宫前,江家人心中已有了几分揣测,若说心底毫无嫌隙,那是假的。
江颜正色道:“父皇母后最是公正之人,先时待我如何,天下人都看得明明白白,这样的事,父皇母后只会认为亏欠我,不会偏袒殿下,而殿下,亦非好色之徒,我和他结发六载,我信殿下,说得直白些,殿下是一国储君,四侧九庶,是历朝传下来的规矩,殿下真喜欢美人,满京城闺秀,由他挑选。”
黛玉悲愧交集,措颜无地:“颜儿,你别说了,是我无能,没有把他教好。”
皇后出言自责,江家人跪地叩首请罪,江家人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心底错综复杂,若说恨吧,确实恨,好好的孙女儿送到宫里,这么年轻,就要死了,可说怨吧,怎么怨,太子殿下,摆明了是被人算计,而帝后绝无偏袒之心,帝王待江家恩宠备至。
黛玉先请江家人起身,晴雯亲扶,江家老夫人方敢起身。
江颜目光中满是恋恋不舍,摩挲着孩子的小脸,看向黛玉唤了声:“母后。”
黛玉拉着江颜的手,坚定的说:“颜儿,你放心,日后,这孩子东宫嫡出,谁也不敢轻视她。”
江颜微微一笑,阖眼时,又道:“母后,别怪殿下。”
“阿颜”,楚恒惊慌失措的跑进来,身上血迹斑斑,见到的却是江颜恬淡的睡容,仿佛只是小憩。
江颜逝后,楚恒仿佛褪却了孩子心性,真正的成长起来,楚元昭甚至动过改换太子的心思,心腹重臣冒死谏见,直言不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二皇子浑不吝,功课一窍不通,吃喝玩乐,样样擅长,若再议储君,选谁呢?先帝子嗣不作考虑,只能选宗室之子,宗室根深蒂固,子系旁多,储位之争,必是一场血雨腥风,今时陛下尚在,宗室敛声屏气,若陛下有个好歹,大楚必乱,祸根往往起源于青萍之末。
江老尚书临终前,对来探望的楚元昭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无储,颜儿福薄,她的事怨不得太子殿下。”
“陛下老臣想和你说说心理话,如陛下待老臣信重,也没有什么事无不可言的,颜儿去前,后悔了,她悔的却不是嫁给太子,她悔的是自已的懦弱,她惧怕流言蜚语,方嫁给太子,她是真的爱慕太子殿下吗?不是,她认为有您和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撑腰,她就不怕人说三道四了,若她对殿下有儿女情意,就不会没有一丝一毫的怨与恨,她和太子殿下,一荣俱荣,才会拦您教训太子殿下,因为想明白了根源,才怕江家对皇室有怨憎之意,但命运有的时候,就是这样难以预料,颜儿她想明白了,却也晚了。”
江老尚书缓了缓,温声道:“太子殿下在您看来缺乏担当,不能护住妻儿这一点,就令您对太子殿下不满,但陛下,世上哪有事事如意的,并非老臣恭维您,陛下像您这样的帝王,又有几位呢?人生许多事注定是不圆满的,就像太子殿下,没有成为您期许中风光月霁的储君,陛下,孩子是人,并不是手中的玩偶,他们有自已的个性,这一点,是人力所不能枉的。”
“老臣同样对太子殿下有芥怀,颜儿的一条命,毫无芥蒂的人,是圣人,老臣不是,老臣就是个普通人,普通祖父。可老臣更是大楚之臣,站在客观公正的角度,太子殿下或许不肖似您,但他会是一位合格的帝王,况且,内阁有周少湖,将帅有韩致,姬明名臣将相。”
江老尚书吃力的喘了口气,含笑望着楚元昭道:“陛下,老臣前半生寻常碌碌,得陛下恩宠,位极人臣之顶,又蒙荫子嗣,只是可惜,老臣不能陪陛下走到最后,下辈子,老臣还要做您的臣子,好吗?”
楚元昭眼眶微润,颔首应允时,江老尚书含笑而逝。
楚恒日渐沉稳,处理朝事时,亦是多谋善断,事必躬亲,隐隐有了帝王的风范,除了一件事,他执意娶了位倾城女,五品官员的武将之女姜氏。
楚元昭对楚恒早已失望透顶,黛玉对楚恒更是冷淡,似乎自江颜死后,母子情分荡然无存。
楚恒登基后,楚元昭携黛玉游历各地,姜氏有子,却接连早殇。
宝姐儿嫁入了一位寒门之子,是她自个选的,婚后举案齐眉,多年无子,一日附马酒醉,借酒兴推了宝姐儿一把,宝姐儿摔倒在地,见了红,楚恒大怒,送宝姐儿至黛玉身边,将附马千刀万剐。
姜氏心有大志,不着痕迹的插手政事,野心勃勃想要成为第二个孝烈皇后。
楚恒登基第十年,宗室、百官跪请帝王过继睿亲王之子为储,姜氏蠢蠢欲动,欲谋害睿亲王长子未遂,后满门抄斩,姜氏则被下入廷狱,十八般酷刑,挨个试了个遍。
姜氏咽气时,楚恒来见她,问:“谋划落空的滋味如何?”
姜氏犹不认命,嘲讽道:“陛下还不是中了我一介妇人的算计,我知道,你一直愧对江氏,真是可笑,陛下,你真的爱江氏吗?你谁都不爱,像你这样凉薄的人,活该被人玩弄于股掌间,不过是失败而已。”
楚恒并不恼怒,漫不经心的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野心,一死了之太便宜你,登到高处,得意忘形时,再将你打回原形,至于凉薄,你说对了,我的确不爱任何人,人生太过枯燥乏味,闲暇时,欣赏跳梁小丑的上蹿下跳,很有趣。”
姜氏满眼癫狂,失吼道:“我不信,我一个跳梁小丑,能让陛下费这般心思,假话说多了,陛下自欺欺人,你是皇帝已过而立,却无子嗣。”
楚恒挑眉:“这世上有人配得上朕吗?在朕看来,天下无人配孕育朕的子嗣,朕压根就不想留下子嗣,不然,你以为朕每年赏给二弟,堆成山的药材是随手赏的吗?”
姜氏疯狂摇头:“不,我不信,我不信。”
楚恒俊美的薄唇勾起一抹讥诮:“蠢货,朕可是煞费苦心,选了你这个挡箭牌,对了,临幸你的是暗卫,不是朕,朕至今白玉无暇。”
“楚恒,你不是人,你就是个疯子..........”伴随着姜氏凄厉的撕吼,楚恒缓步走出了她的视线。
楚贤,睿亲王长子,永祥十年,过继宁帝为嗣,后即位,为明帝。
楚贤这辈子,生平最憾之事,就是当年宗室及朝中重臣询问为储之事时,点了头,当年的他,目光短浅,只看到了帝位的尊荣,却忽略了亲爹默默退后数步的举动。
在以后的无数个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的日夜时,楚贤一直在懊悔,走在上朝的路上后悔,上朝时后悔,下朝后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更后悔,悔得甚至暗暗期望自个英年早逝。
楚贤最恨的人废后姜氏,在自个日记本上,唾骂了足有上万次。
譬如,都怪姜氏善妒,都怪姜氏恶毒,都怪姜氏不贤,都怪姜氏身体不好,子嗣留不住,都怪姜氏胸无大才,却心比天高,插手朝政,害得他这个亲王之子被迫当皇帝............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楚贤这个皇帝当的,委实运道不好,头几年,有亲祖父为他兜底,虽天灾频发,朝廷调度有方,严令如山,平安渡过,至于退位的先帝,嫡亲大伯父,不知道跑哪去了,不当皇帝后,人就不见影了。
后来,自个独掌大权,大楚的战事,灾祸,连年不断,拆东墙补西墙,大楚上至官员,下至百姓,贩夫走卒,王公贵府,节衣缩食,咬着牙过日子,众志成城,好容易熬过去了。
晴天霹雳,又来一刀,进入了所谓的小冰河期,天气越来越冷,粮食锐减,人都活不下去了,民间动荡不安。
十年的举步维艰,楚贤咬牙忍血,硬生生的熬了过来,每逢天灾,变卖宫中的珍藏器玩,都成了旧例,宫里除了逢年过节,都闻不到肉味,就连衣食所用,都是自给自足,昔日美轮美奂的宫殿居所,种菜,种稻,鸡鸭鹅满地跑,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甚至有许多忠心耿耿的官员,私下里偷偷给宫里送肉,传到民间,京城百姓有余粮者,余财者,自发往宫门口送。
自然楚贤是不收的,这些东西,要么原样送回,要么救济流民,各地流民跑到京城一打听,再亲眼看一看皇帝的苦日子,身体削瘦赢弱,龙袍上打满了布丁,袖口都磨破了,比他们老百姓的破衣烂衫,强不到哪去,恨不得抱着皇帝老爷哭一场,帝王勤俭之事被传开后,大楚的民心慢慢稳了,不稳也没办法,老天爷不给活路,又不是皇帝老爷昏庸,贪官污吏横行。
凡有官吏豪奢者,一经查实,所查获家财,分给治下百姓,老百姓恨不得长八只眼睛,盯官员盯得眼珠子都不错一下,只要找到贪官,他们就有钱分,谁会和钱过不去。
七年后,老天爷忽生悲悯,百姓的日子总算看到了指望,海上的外族来了,他们手里竟然还有新式火器,东南军虽屡获胜仗,却扛不住他们松散,隔三差五来一波,烦不胜烦,而且劳军伤财。
楚贤大怒,又开始号召节衣缩食,举全国之力研发火器,火器司不负众望,五年后,新式火器出,打得倭寇抱头鼠窜,东南军以强硬姿态,大军跨海逼境,两个字,赔钱,一千万两白银,一个字也不能少。
倭寇面如土色,敢怒不敢言赔给大楚一千万白银。
消息传回朝中,大楚朝野乃至民间震动,不是对要赔款不满,而是,这是钱,白花花的银子,咱们有来钱的路子了。
从此后,大楚开始,对外假装赢弱,引人轻视,打完仗后,要钱,任你天涯海角,也要赔钱。
被大楚名正言顺索要赔款的小国,数不胜数。
而大楚在研发火器,充实海防,拓展海外贸易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
楚贤晚年,国富民强,蒸蒸日上,仿佛回到了他执政之初的盛世,想到这些年的兢兢业业,沤心历血,楚贤含泪道:“老子下辈子就是当个乞丐,也不当大楚的皇帝了。”
第 145 章 番外[2/2页]